[明日方舟][棘境]背影

一年多的存货今天赶完啦。

元宵节快乐。




#双向友达以上

#灵感来源外服复刻PV

#有大量剧情设想+魔改内容+过去捏造

#由于时间跨度大可能会出现难以避免的文风差异

#角色属于泰拉(。)BUG和OOC属于我

“请容我继续热爱这片大陆上可怜可爱的生灵。”




Summary:

他们互相追逐的背影,不过近在咫尺。只要一转身,轻易就能相视而笑。






无论何时,极境站在甲板上面对天空的样子,总能让棘刺看得入神。

犹记得有个风大的热天,黎博利闲得没事到处转悠,同样没有任务的棘刺就是在舰桥附近找到他的。

彼时极境正张开双臂迎着阵风,他宽大的风衣下摆高高扬起,仿佛擎了帆即将出航的船,亦或是展翅欲飞的轻盈候鸟。

他的背影逆着光,亦向着灼灼烈阳。

恍惚间,棘刺竟能偶尔从那些回忆里嗅到些味道,就像是被温暖气流烘得蓬松的羽毛。近在咫尺,飘忽难觉,若即若离。

只记得,那时的他单是直勾勾望着极境,目不转睛,久久没能吐出一句话。

或许还记得些其他的。比如间或瞥见的鸟儿或落羽,如呼唤同伴归去的使者般环绕着他。然而那感觉亦真亦幻,一时半会竟也分不清是记忆还是梦境。

但极境确实是自由的。

这无可辩驳。他好似永远都有向着新奇与未知前进的力量,只要这家伙想,就算是那些黑色结晶组成的顽固枷锁也不可能将他桎梏。

这也没什么问题,我希望他永远自由。不管多少次,棘刺都会如是想。

只是,直到现在他也说不清楚,每每此刻胸腔都会传来的憋闷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久的战斗任务间终于有了空闲,假期如约而至。

出于某些原因,棘刺在其他人出发后一段时间同样动身去了汐斯塔。

——带着他形状复杂的长剑以及药剂等一系列所谓的“必需品”。

然后在电话另一头几乎被极境吐了一路的槽。

若非这家伙还在办公室,他有99%可能直接全程保持通讯。棘刺着实无奈,但也没什么强烈的阻止念头,毕竟满脑子来由不明的「呼唤」并不能让人非常专心,注意力分散了反而好一些。

不过,实际上,还有不时窜出来的歌词捣乱。

目前走在喧嚣街头的棘刺已经无心再看远处熙熙攘攘的入群,在音量过大的环境里待久了,不知不觉耳膜都开始作痛,尚且平静都思绪正逐步整理着信息,其间却无缘无故落进一句歌词。

「♪I feel so ALIVE——ALIVE——♪」

这是《海中深色》专辑第五曲第八句*?

……

都是极境害的。

黑发青年后知后觉地翻个白眼,如此腹诽道。


解决了博士遇到的部分问题,顺带处理了沿途琐事后,棘刺的脚步终于慢慢停在了一片无人的沙滩之上。浩淼波涛映于眼底,棘刺的神色却没有分毫变化。

让极境看见,大概率又是好几句吐槽。

“哇我说老兄你是不是真面瘫啦?好不容易到海边了居然没点反应,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石头脑袋了。”

就连脑海里隐约响起的声音也如此活力。可回过神来,那声音却又不知飘去了哪里。

莫名地,棘刺哑然失笑。

那家伙总是这样。自来熟地凑上前去和别人搭话,偏又留下个足够的空间让人续接,使这对话能无休无止地继续下去似的,就这么一句一句扯到天南地北。

——和那苍穹下的背影,如出一辙。

自顾自给别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却在别处留了大片空白,引人思绪飘飞至九霄云外,乃至迷失了方向。

极境。

……极境啊。

极地和绝境,都是那样吗?

他仰起头,望着遥远的海平线,久久不语。


是海吗?

不,不是。

这不是海,只是片宽大的咸水湖。

棘刺的视线失了一瞬的焦点。

那些熟悉的感觉,那些「声音」…难道真的只是幻觉?还是「它」的呼唤?

最好别是。

我知道如何应对「它」的追捕,也知道如何挥舞剑刃将「它」逼退,更知道「它」会如何不择手段。

我已经有了无数预案。

但是。

但是……

……

蓦地,阿戈尔止住思绪,眸光一凝,偏首瞥了眼身后的椰林。




夜幕已至,终于结束了工作的极境躺在床上,正胡乱翻看着泰拉论坛的帖子。如火如荼的音乐节期间,极境四处窥屏的次数自然更甚——如果平日是为了关注泰拉即时新闻,现在就是为了音乐节最新情报。在名人本人就在平台上,还有着官方账号甚至小号的情况下,有谁会想错过那些可能带着下一首专辑曲试听的帖子文案?

显然极境不在此列。

“大帝的线下活动预告?好像没时间参加。新晋歌手大赛……呃,没有AUS,算了算了。”

就在极境以为没什么大事件准备退出的时候,他的终端通知栏跳出了一条提醒。

[*您关注的 ayAus 发布了一个帖子]

“……欸原来是Aya小姐的……嗯?!”

极境猛地坐直身子,眼疾手快点开了帖子链接。

按说极境已经是AUS“专业粉丝”,关注成员们后本是非常期待有什么“线上近距离接触”的,可惜她们和粉丝在论坛的互动少之又少,近乎只有间或分享生活的帖子。久而久之,他差不多算是没抱着多少能看见相关消息的希望了。

“这次居然是Aya小姐发布消息,究竟是哪位无名英雄能让主唱大人都特地上线发帖,让我见识见识……”

满眼放光的极境喃喃道。


「ayAus:

没想到能在中场休息期间遇见喜欢跳舞的同乡呢。

他真的是一位很棒的舞者。

我看着他在骇浪间辗转,看着暗金与腥红色彩交融辉映碧波。他踏着海旋身、滑步,动作那么张扬利落、明快有力。他的眼里折射着蜜色焰光,似朴素建筑间的骄阳,更如逆流般桀骜而昂扬。静谧温缓下蕴含着凌风夺目的灼热,哪怕接天涛潮都难以湮没。他掌中的弧度随海波起起伏伏,身侧明亮的精灵随他动作飞旋不断,我看着他不知疲倦的舞姿在海上时隐时现,坚定决绝的步伐将他内心的一切昭告于天。

——多么酣畅淋漓的舞蹈!

虽然他并不十分喜欢我们的歌曲,我还是很开心。很久没有见识过这样的舞蹈了。

但愿改日还能再遇他起舞的时刻。或者再也不会遇见,又或者自由地舞。

舞蹈吧。活下去吧。尽情地踏着舞步前进吧。

就这么踏着海,一往无前吧。」


文案后附上了一段视频,预览画面正是汐斯塔的海滨,极境往下翻了翻,无非是前排的胡言乱语。

“这小哥我感觉我能冲,感觉像是萨尔贡沙漠那边的欸”

“噢噢噢娃娃脸帅哥我的嫁我要动手了谁也别拦我hshshs”

“蛮有异域风情的小哥,这么有魅力人说不定有女友了,某些人注意一点”

“万一是男友呢嘿嘿 我甚至觉得我都可以被掰过去(不是”

“欸这地方有点眼熟啊是汐斯塔海边那个没什么人去的岸滩?我当时过去给拦住了该不会就是因为AUS她们在那里吧”

“既然你们都在馋这个不知名黑皮小兄弟那我先抱走Aya美女了美女哼歌真好听让我再跳回去听听”

一系列一系列的怪话,可谓层出不穷。因为赶上前排评论不多,后面的评论他一时也不准备看,毕竟泰拉公民也不是全部受过良好教育,有些……可能还没有接受过。极境目前只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促使知名乐队主唱发布这样有感而发的帖子。

他点进了视频。


镜头动了起来,在椰林中缓缓穿梭,听得见持有者哼着零散的曲调。

是Aya。

她身边没有其他人的声音。

漫步中,镜头里远远地出现了一个身影,渺小而单薄,恍若眨眼间的错觉。

他伫立着。

哼唱在片刻间中止,镜头的主人放轻步伐,小心翼翼路过人影后方的小道。

——身经百战的先锋干员忽地瞪大了眼。

他按下暂停,几度揉搓甚至晃了晃脑袋,确认自己没有出现什么幻觉,又盯着屏幕老半天,这才重新播放。

镜头停在了那个人的正后方,大约有两三米的距离。看得清他随风扬起的大衣下摆,上面别着的几支试管折射出耀眼如星的光,挎包里装着毒液的瓶子也相当瞩目。手里依然是那把样式古怪的大剑,他静默着,目光想是还停在远方。

——真的是他。

真的是棘刺。

他在那做什么?

他会在看什么?

他会在想什么?

……

极境不觉看得有些痴了。

镜头静止在原地。黑发褐肤的男性久伫不动,就像他本应该在那里,在那片海前,在那片海里。

若非浪潮起伏,一切仿佛已然静止,定格在相框之中。

而打破这个凝固瞬间的,是画面中那人的霎时回首。

阿戈尔人头颅一低,蓦然转过头,暗金的眼眸在刹那间牢牢锁定了镜头,冷冽凌厉的目光贯穿画面,仿佛蹲伏许久的狩猎者。

极境错愕了一瞬,心思被这记眼神狠狠打乱。

那是……棘刺吗?

他竟不由得如此怀疑。

那样的眼神,真的是……?


别看极境平日在罗德岛内能和棘刺相谈甚欢,其实他们在战场上并没有过多的合作机会。

极境的能力相当特殊,也曾被戏称为“先锋干员中的辅助干员”,经常被安排在一些出其不意的地方驱动源石技艺,吸引敌方的火力或是维持好战场通讯线路顺畅;而不是像棘刺那样,和其他主力干员,甚至是独身正面对敌。时不时地,他就会瞥见那么几个追着他的人,喷着怒火的眼睛。

理所当然,那不是极境第一次看到带着杀意的眼神。

但这道目光中,鲜明情感的迸发似乎只有一瞬,何况将之表露出来的还是棘刺,这倒的的确确是极境的首见。

在极境的印象中,棘刺脸上很少有其他的神色。除了平常冷冰冰的那张脸,好像也只有药剂出现异常或者计算失误之类的窘迫时候,才会出现那么一瞬间的疑惑,甚至连慌张都看不出来——坑害好兄弟出糗忍笑不算。

极境甚至有想过“这家伙是不是有点面瘫”这个问题。现在看来,当时有这个想法果然是太冒犯了。

他不是没有感情,当然也不是面瘫。极境自己就深切体会过这位同乡面部表情变化之前率先改变的气场。

那种微妙而难以察觉的感受,总是转瞬即逝的。

正如他这一回眸。

极境突然发现,在自己的印象中,棘刺原来已是尤为特殊的存在。无论是作为同乡,还是作为同事。他是那么鲜亮而特立独行,若是没机会窥见他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模样,恐怕也不怎么有人会看出他的出身。

这是一位自伊比利亚腹地而生,又在九死一生的处境间,竭力挣扎着逃脱故土的,平凡的阿戈尔人。

极境无端后悔起来。

没有在战斗中抽出时机多多观察棘刺的神态,太可惜了。

而后他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发笑。


镜头悄悄摸摸地挪动着试图逃走,阿戈尔视线不敛,沉静开口。

“喂。”

还想再做垂死挣扎的镜头抖了抖,迈出小小几步。

“喂。你在那吧。”

她止住了。

她不准备走了,镜头停在原地。

于是那人目光松动,似乎长舒了一口气。那神色又是平日的棘刺了。

“……说话,你已经在我背后站了很长时间了。”

黑发的阿戈尔如是说着,转回头去。


提示音告诉极境时间已晚,他看了看略长的进度条,随手保存视频便退出了。

错过最新消息的话,那也是得不偿失啊。

想是这么想,可他越是往下翻,越是没有心思再看下去,甚至满脑子都是那个凌厉的眼神。习惯性地刷新过后,刚才看的动态又回到视野。

“嗯?怎么回来了……编辑过吗,还是被顶上热门了?”

他粗略回忆着刚刚的文案,一时没有发现什么改动。

黎博利干员偏了偏脑袋,想不出什么所以然,于是也并没有太在意,干脆抛下终端下床洗漱。

当然,洗漱期间极境也在胡思乱想,脑海里的各种想法如弹幕一般密集地爆开。

汐斯塔有什么还没能看到的美景吗?那片人工海会不会和玻利瓦尔地区不分伯仲?土特产怎么样味道会不会很有特色?辣口还是甜口?音乐节有什么有趣的线下互动吗?啊啊啊想想真是太可惜了那可是AUS啊AUS全员啊!!

嘴里含着泡沫的黎博利攥拳,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怪叫,架势颇像吐泡泡的螃蟹。

说起来棘刺在那边会不会有什么收获?看没看见那里更多有意思的景色?有没有被啤酒浇醒或者在篝火边跳舞?他看到那片海感觉怎么样?他不会把好兄弟的恳切请求抛之脑后自己去玩了吧?

……

噗。可给我等一下,在想什么呢。


洗漱完毕,极境打断心里的碎碎念回到床上,在论坛动态翻着翻着,又鬼使神差地看起动态里的视频。

别说,身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帅哥,极境觉得遇上了这么个又酷又厉害的老乡真的很爽,把“百年第二难遇大帅哥”称号授予棘刺也是当之无愧。关键这次好兄弟遇见的还不是别人,就是心心念念的偶像之一Aya小姐。就看得到这个视频而言,简直就是双收。

……呃,这么形容可真是怪。极境眼睛转了转,又聚焦回屏幕。

终端里的那个眼神依然能隔着网线直刺进极境心底,他忍不住想暂停下来,却发现视频已经开始重播。

“嗯?”

刚刚好像看到他凶Aya小姐了来着,而且我退出之前进度条很长啊,怎么……?

心思缜密的黎博利一惊。

极境回过神又翻了翻动态,这才发现文案多出了一句话:

“考虑到个人隐私问题只放出以下内容,还请各位不要干扰相关人员的生活!请见谅!”

啊……难怪没看到棘刺跳舞的部分,有点遗憾啊。极境的思绪停滞了片刻,不由自主好奇起先前没看的内容来。

这之后Aya小姐会不会上前去了?他们之间讲什么话了吗?棘刺那家伙不会说错话把Aya小姐吓到吧,那我是不是就很难在见面会上博得她们的好印象了,哎果然棘刺那家伙还是太冷脸了不知道他能不能拿得到那款海报欸……

想了半天也没发觉重点溜去了哪里,极境的意识反而不知不觉地滑进睡梦之中。






天上缓缓飘动的云悠然自得。

坐在沙丘上的少年沉默远眺。

遥遥海天间只那么一个伫立的小小身影,微渺却瞩目。一袭白衣的黑发少年手握木剑,目光空茫。

远处的另一个孩子止了步,呆呆地望,满头灰发在海风中凌乱得犹如扑打翅翼挣扎的雏鸟。

他微微张口,吐不出一句话。

风起,下意识闭上双眼。

而他再也找不到另一个少年。






极境睁开眼睛。

窗外是黯蓝的天。他随手扒拉过终端,时间显示为5:37。他眨眨眼,上面的数字就变成了38。

“天还没亮啊……”

极境咕哝着闭上眼,眼前又现出梦里的画面来。

为什么会突然梦见小时候的事?

明明本来没什么印象的。

极境困得还有点糊涂的脑回路运转着,朦胧间两个似乎并不相关的画面被毫无缘由地重叠。在两个背影重合的刹那,极境猛地睁眼。

“呃,老天。这可太吓人了。”

这下极境睡不着了。他翻了个身,床上空荡荡的,除了自己躺着的地方,基本没什么热度。

也不知道他在那边情况如何。

极境拿起终端又胡乱翻看起来,却在论坛界面加载失败的时候止住了。他望着终端图标栏好一会才想起来,罗德岛为了节省能源,会在夜间中断其他设施的电力提供。

要是棘刺在场,有可能会把极境现在的苦瓜脸拍下来,甚至能当做表情包公屏发送。

正当极境一边翻着相册一边苦恼着做些什么消磨时间的时候,他的指尖停在了封面有些陌生的视频旁。还没完全清醒的黎博利看了看保存时间,可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原来我当时保存了?!”

极境心底惊呼,带着那么一丝奇异的雀跃,他迅速从枕头底下拽出了一对睡眠耳机——棘刺也曾吐槽过他备着这么多耳机没什么大必要,但现在它显然是派上用场了。

他轻车熟路地把接头接上终端,戴着耳机就这么躺在床上看了起来。




不过几天,外出度假的干员们陆续归舰,更是带来了几位新的伙伴。极境自认为热情地为汐斯塔的来宾指路,又替不了解罗德岛的密林访客解释着设施的使用方法,顺便带她们走遍这头钢铁巨兽体内的各个区域。就某方面而言,他忙活得不亦乐乎。

“什么什么?你是说AUS她们也去那片雨林了吗?!看来她们绝对是又有新的灵感了!”

“日落即逝、对吗?这个名字听起来很不错……她们的歌声真的很让我惊讶,听着听着就会忍不住摇起来呢。”白发中夹着绿挑染的阿达克利斯姑娘笑道,身后的尾巴还在微微摆动。

抱着好奇心的特米米一边听极境解释罗德岛设施使用的简单原理,一边和他聊着天,从路过密林的乐队聊到部落里发生的事情,极境能轻易从她眼里与话音里,察见那份罕有的淳朴与天真。

“说起来,特米米很喜欢和嘉维尔一起吗?”

“欸?!呃,是、是啊!”

特米米只僵了一下,墨色眼底就变得亮晶晶的,像是死寂的虚空间爆发星火一样。被点中话匣子的小姑娘几乎要跳起来,兴奋地将一切事迹和盘托出。

“……所以说!她真的特别厉害喔!!”

还真是认识到了不太一样的嘉维尔医生。极境面上笑容不改,依旧从善如流地接着话。

“哈哈,嘉维尔在这边也发挥得很不错,如果有特米米在的话,应该会更好吧。”

说着,极境望了望走廊远处透明的玻璃窗。恰是傍晚,晚霞金橙色的画笔将层层叠叠的云染遍,勾勒出一个隐约的身影。

“……我呢,其实也有很在乎的人。”黎博利突兀地开口,“我对他…呃,对这位友人,也稍微有点想法,只不过他现在还挺忙,没什么空。”

极境回过头,小姑娘好奇的眼神丝毫没有收敛。他笑,眼底浅灰的湖泛起涟漪阵阵。

“我也希望和特米米一样,有机会说出来——哎、别看我现在这样,对这事我还挺拘束的。”

“欸?听极境先生这么说,他现在不在吗?”特米米略粗的长尾不自觉不拍打着地面。“部落里总会有人,找一个没有人在的地方,说出对另一个人的想法,像是对着某个树洞大喊那样!我试过,极境先生也可以试试!”

阿卡胡拉的女孩以纯真的莞尔结话,极境不自觉有些晃神,脑海里闪过黄金沙岸飘荡的笑声。

以前那里也有几个孩子,一起练剑一起赶海一起看日落。其中一位未曾笑过却让他印象深刻,乃至几个小时前还能意外地回想起来。

“好哦,谢谢你的建议——”

那就试试看吧。极境想着。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晚饭后的甲板上的人屈指可数,在罗德岛没有极速行驶的情况下,那里是饭后散步吹风或者闲聊的好去处。本来极境也是甲板观光的常客——虽然也分主动和被动,不过他现在没什么心思去想那些琐事。

夸张点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阿戈尔舍友。

“棘刺你啊…说来说去,不管被医疗部追杀多少次,也还是很厉害的家伙嘛。”极境随意地靠着甲板外侧的栏杆,看起来很是放松,“做事一丝不苟,可以说是骁勇善战的主力人员之一了。对吧?你瞧你现在忙的,不是实验室就是外勤呢。”

他对着身侧展笑,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个人,正静静地站在旁边听他说话。

“虽然头发总是像炸开了一样,基本没在意过仪容仪表,整个人就垮着个冷冰冰的脸,性格还倔得紧……

“但不得不说,你可是相当、相当有意思的人。

“你真的很乐于助人。一开始看起来好像很可怕,其实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只要你能帮忙,基本都会出手喔。你不会没发现吧?

“……你也帮过我。”




一切零零散散从旧事述起。


在那片黄金海岸仍然耀眼的过去,这只满头灰绒的幼雏总爱四处探索,秉着不知无惧的精神,没有同伴就自己悄悄地出发,足迹大约能至方圆十里。而教堂永远不会是他暂时停留的首选,因为那里除了圣餐只有数不胜数的教规,听得人心烦。

记得那次难得的停驻,只因为一次意外。


临近狂欢节,自然要找一个合适的高地便于藏身观望,眼尖手快的小鸟轻易就能找着偏僻的险枝,只是攀上去稍有难度。

倒是有惊无险。

彼时兴致勃勃的黎博利张望四周,对优先寻得的树梢颇为满意,于是顺势倚着树干观摩起四周,顺带放松一下四肢。目光里零零散散的人群各自忙碌,无处不是个好风景。

耳后绒羽微抖,不远处隐约有声响掠过,可身侧无风枝叶亦未动,显然不是自然的声音。

是……剑刃划破空气的声音?

黎博利倏地支棱起身子,目光转向方才捕捉到的声源,其尽头不过近处下方一座小小的教堂,绕过残破的墙壁就能轻易窥见其中的身影。

他看见矮小的人影不断移步,双手握着剑不断招架对面的攻势——不,招架一词并不适合形容,不如说,他根本就是在从容不迫地反击。木剑碰撞的声响清脆无比,每一击都果决而有力,明明尚且有些距离,那对全神贯注的眼眸却依然吸睛。

眉眼也好身姿也好,他可真是好看极了。

伸长脖子目不转睛的小家伙看直了眼,轻轻的赞叹声不自觉流露出来,即使远处的酣战结束剑花也挽出收势,这只小鸟也在努力地极目远眺。正当他还在回味眼前闪过的剑影时,身下忽的一空。



“直到现在我也没想到,我还能沉浸到那种地步!我还没见过有小孩子看人家打架都能看呆,结果自己还差点跌下树的!”

极境绘声绘色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路过的干员偶然侧目,也权当他是在接什么通讯了。



挂在树上的和站在地上的,两个小孩子面面相觑。

鸟儿扑腾着,支支吾吾半天比划不出个所以然,这边金色的眼睛眨了眨,木剑便被提起。

“别动。”

一只手被人握住,些微的凉意钻进神经,于是小鸟噤了声,下意识地咽了咽便闭上眼睛。

一挑一拽,啪嚓一声响,那节鲜嫩的枝桠带着粗糙断面砸落,轻盈的黎博利则栽进下方的怀抱里。

不太温暖,但是足够结实。


自那一遇后鸟儿便记住了这地方,将此视作新的备选窝点,不时给小剑士带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松软的面包、新鲜的西红柿,或者偶然掉落的雏羽,甚至不知来由的耳饰。对方几次三番申明没什么回礼,倒是总在戚戚喳喳的吵闹间帮着人解决些难题,包括而不限于逃脱狂欢节的西红柿暴风雨,藏匿一些海边少见的珍奇小物件,以及阻拦追上来找茬的阿戈尔孩子们。

“他不是黎博利吗?!你个叛徒!!”

那些与他身形相仿的孩童开始用他听不懂的语言,音节不似他所习惯的俏皮而跳脱,小雏鸥并未过多介怀,只是晦涩难懂的词句让身旁的人脸色愈发阴沉。可对方不过静静转过身,淡然自若地询问他还有什么事。

那时他懵懵懂懂不知其意,放到现在可就再清楚不过。

这位不知名姓的同龄人是阿戈尔。


此后他们的会面依旧,不过需要绕过的地点越来越多,然而不知是从何而起的风声,竟引来了审判庭的肃清行动。那天狼狈的逃脱之后,平日面上波澜不惊的孩子难得面露愠色。

“别再过来了。”

斩钉截铁地甩开相握的手,年少的阿戈尔抛下一句话便再无影踪。

此后教廷的军队变得随处可见,小小的黎博利已自知不能随意离家,可待风波平息铁蹄散去,曾经相遇的树倒是茂盛,但其上再没有容得下两人靠坐的位置,教堂也早变得狼藉一片,终不见人影。



“嘿,说实话,我还以为你当时就逃出伊比利亚了呢,之后都没见你。哪想到这么久过去,在罗德岛帮忙处理人事档案还能看见你提交的简历。——那个五年的战斗经历,倒是抽空说说你怎么算起的吧?”

极境笑着,轻飘飘地略过了其他。



脱离故乡的飞鸟伤痕累累,寻得了落脚点本就是幸运,谁能料到还有机会重逢,还有机会共事?

也许那天在罗德岛会客室的一逢,才是他们真正的初遇。因为只那回,他们才各自做了一个真正的自我介绍,而「棘刺」这个阿戈尔的代号,也终于被他牢牢记下。

忙碌于安顿或是其他,他们似乎寻不得时机闲谈——又或者是两个人都忘记了对方?彼时谁也不知。

直到某次外勤安排提出需要他们一同前去剿灭暴徒。

那次行动称不上顺利,有些干员还需要撤离原地前往其他战术点支援。他拉着伤痕累累的阿戈尔奔逃不断,这回掩护撤退可真是让先锋通讯员费尽心思。伤员的一只手被紧紧拽着,另一只手却还在不停歇地挥着剑,奔逃间剑刃成为了最好的盾,甩开燃烧瓶与飞来的箭矢,险险擦着耳廓留下疼痛的子弹,俩人七拐八绕好几回才总算是甩脱追兵。

倒是像极了他们当时在灰白建筑间东躲西藏的样子。

只不过,当时躲着的尽是些刀剑长枪罢了。

中场休息也只是隐蔽在废楼里头,临场做些简易的包扎,阿戈尔闭着眼倚在墙边,看起来暂时昏睡了过去,就连淋上酒精他的眉头都没有皱起分毫,却在听见对讲机声音的时刻睁开眼。黎博利应完转头一看,当场被不知何时醒来的同事吓了一跳。

“可以转移了?”

先锋干员哑然,缓慢地点了点头,起身便拉住对方伸过来的手,将恢复中的队友拽起。

“你确定你的体质没问题的话。”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便将目光一齐转向硝烟未散的外头。

默契感究竟是由何而成的呢?

实在是不好说。




极境不知不觉说了很多废话。

特米米的建议看起来非常有用,极境这次打开的话匣子与往日不同。堪称古旧的回忆自远走他乡起他便从未启封,现在却在想象中的挚友身边被细致地拂去尘灰。自那次任务归来愈发频繁的交流也好,博士主动将二人调入同一间宿舍也好,之后繁琐的小事好像全被一股脑倾出来,又好像被特意省去些内容。在这样的碎碎念中,兴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话题去了哪里。

而他看起来自得其乐。

“总之,你可是我自认为,目前最能信任的人。这可和我对博士甚至队长的感觉都不一样,是出于对友人的信任喔。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词形容你合不合适……”

“……谢谢。”

“嘿、咱俩谁跟谁啊跟我客气什——咦?”

极境猛地回头。

有一个身影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由于背着光,极境几乎认不出来,但他的听觉绝对不会骗他。

沉稳、低哑,带着熟悉的卷舌与气音。

那分明是伊比利亚语。

他的瞳孔缩了缩。

人影走近的时刻,极境终于一点点看清来者的脸,也终于看见对方身上零星贴着膏药,甚至绑上几圈绷带的地方。

没等那人开口,连珠炮般的话语反而率先飙来。

“你、你这怎么回事去趟汐斯塔都伤成这样?!是博士他们那边的敌人太难缠连你一个人也对付不过来还是你又在途中上哪去和黑帮干架了?对了我记得那边情况很复杂好像当地警方都难处理是不是他们沆瀣一气整你们——”

黎博利准备试探对方伤口的手被轻轻按住,极境的话头也被止住。

棘刺皱了皱眉。这家伙大呼小叫不是第一次,他只是适时地采取了措施。

不过稍微有点分神而已。

“我已经去过医疗部了,不用担心。”

极境沉默一会,眨眨眼,目光游离了一下子,又使劲瞅瞅面前的阿戈尔,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点伤痛的痕迹。然而,棘刺只是面不改色地松开手,转身从挎包里抽出了放在最上头的海报。

“你要的东西。”

极境一愣。

棘刺看着他几乎呆傻般地接过完好无损的海报,默然捂住了耳朵。

“哇哇哇我的天哪完美无缺的AUS限量海报!!还是Aya亲笔签名版!!兄弟你也太行了吧!!!我爱死你了!!!”

看着极境亮闪闪的双眼,棘刺的思绪又不知不觉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那张堪称俊俏的脸又凑上前来,他才猛地回过神。捂着耳朵的手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松开,垂在了身侧,而眼前的人早就揽着他肩颈,就这么给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眨眼间那张脸近在咫尺,浅灰眼底是满溢而出的惊喜。

今夜无月,白玉盘却晃了眼。

“我的好兄弟你快跟我详细讲讲怎么拿到的吧这个签名款真的很、难、得!我也想见见Aya小姐麻烦她签个名什么的——或者你带带我能远远看一下她也行!就一下!!实在不行也可以是其他成员——”

其实细细一想,极境也不确定他刻意弄出这么大动静是想做什么,不过就在他对自己产生质疑的瞬间,余光便捕捉到了躲闪的视线。

这在往常面色平静的阿戈尔脸上,鲜有一见。

“……偶然遇见她在后台休息,顺便问了一嘴。还有,大晚上的注意音量,小心震到其他干员。”

“哪有那么吵——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我离得太近兄弟你不那么方便是吧。抱歉抱歉。”

极境自认恰当地转了话锋,松开手又偷偷瞄了一眼面前的人。黑发的阿戈尔目光飘忽不定,一直没有集中。

“唔,老兄你真没事?”

“…没有,只是恢复中的伤口在发痒。”棘刺顿了顿,“博士碰到的敌人,有人使用了麻痹神经的毒素,我受了点影响。”

他望了一眼极境,又道:

“十点后通往舰内的入口就会关闭,现在还有26分钟左右。我先回去了。”

棘刺抛下话就要走,极境见状又忙不迭跟了过去。一高一矮两个人依旧并行着,依旧是极境单方面地谈天说地,只是阿戈尔人有些心不在焉,另一个人的话题也在四处乱飘。

“要不我们待会回去就休息了吧?伤员可是要好好调养的。你可别半夜三更地跑去实验室啊!”

“好。”

他们各怀心事,直到进入宿舍,直到洗漱,直到入眠。




——Elysium. 

极地,绝境。

鲜有可及者之地。

北极燕鸥,本就是向往自由的生物,它们向往的是一望无际的天空,而非仅有方寸的囚笼。

他并不准备做出什么。

他知道,哪怕是再怎么小的私心,也同样可能干涉到鸟儿正常的生活习性。身为期盼踏足广阔天地的鸟类,对其进行束缚,无异于折了他们的翅羽。

他已不准备再做什么。

盘绕高空鸣叫的鸥群拍打着双翼,那一簇簇黑白相间的羽毛映在他的眼里,仿佛往日故土蔚然海面的粼粼波涛。

那是独属于他的伊比利亚。热情、明快,活力满溢。

那是他一个人的极乐之地,没有深渊、低语和梦魇,一如往昔。

但一切终会远去。

他心知肚明,故而不会试图去触及那片纯净的极地。

阿戈尔没有家。

也许以前的伊比利亚会是,但现在它已不再。

所以他准备离开。

然而在他发觉之前,那只在他身边盘旋已久的燕鸥,不知何时竟落在了他的肩头。

他回头,鸟儿小小的脑袋蹭过面颊,他伸出手,瞥见它额角一抹鲜亮的红。

他抬手,以指尖轻轻抚摸着这只亲人的鸟,而这可爱的小生命眯起眼睛,甚至蹭了蹭他的指腹。

阿戈尔难得笑了。

笑得相当苦涩。

黎博利天生自由。

可他,恐怕离不开了。

他明白。

转瞬间,风云大作,身周飞鸟扑棱棱四散逃窜,眼前光景刹那就被突如其来的浪潮湮没。


我知道涛声总会追来。

但我只需要独自面对。

我仍有能力继续逃亡,继续求生。

「“——你做不到。”」

狞笑声倏然响起。




梦醒。

惊出一身冷汗的阿戈尔望向窗外,夜幕依旧,黑洞洞不见一点光,幽深得仿佛能将人吞噬。捂着隐隐作痛的头,他摸索着起身准备离开,忽的有什么拉住了他的左手。脑海中残留的深海回音使他下意识想挣脱,但不过数秒他就回过神来。

那是一只体温略高的手,属于人类…不,确切而言,属于黎博利。

他回头看去,睡在另一侧的人双目紧闭,身体也蜷作一团,抓着他的手力度略大,又似乎有些发抖。

棘刺安静地注视着自己身边的舍友,好一会才坐回他身边。

本来还准备去一趟实验室,算了。

黎博利的手未曾松开,在阿戈尔接近后力道也没能放轻些许。棘刺那双好看的眼睛眯了眯,视线再度落在极境的脸上。

平日活跃得近乎聒噪的他此刻安静极了,但他的神色表明,正在发生的事根本没法让他安宁。

阿戈尔人转了转手腕,握住那只温热的手。他这才发现极境掌心沁出的冷汗,再定睛细看,随着眼睑下的眼珠开始不安地转动,极境的脸色愈发苍白。

那是自暗淡月光下勉强窥见的、血色浅淡的面庞。

噩梦,而且处在快速动眼期。不确认矿石病有没有发作。

棘刺暂时不打算叫醒他。这个时候惊醒别人反而会导致对方记住这个梦,并且需要一定时间才能再次入眠。

除非他是被痛醒的。

——如果被叫醒的是我本人,可能我会下意识抄剑反击吧。

也是,现在又不是刚离开伊比利亚。

棘刺摇摇头,控制着动作幅度再次躺下,没有发出太多的噪音,身侧的人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主动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如此毫不设防的样子,倒是一点也不像他在战场上的时候。

棘刺不由无声叹息,抬起另一只手覆上极境紧锁的眉头,放轻力道以拇指慢慢揉起来。看着皱成一团的眉毛终于一点点舒展出原来好看的弧度,他才转而去揉按极境的太阳穴。

窗外的天依旧是泼墨般的深蓝,他就着夜色,默然打量着极境的睡颜。

极境自诩“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帅哥”,倒也并非没有依据。这家伙五官生得标致,面部轮廓又衬得他更显俊朗。平日里他举手投足都透着阳光般的明快与温暖,又有多少人见过他现在这幅样子。

没有了平和的笑容,看起来淡然的沉默,眉眼间淡淡的悲苦,以及隐约透露的、不堪一击的脆弱……

这些,仿佛从来都不是这位黎博利人应有的模样。


他总是在笑。

他似乎理应明朗地开怀大笑。

然而,他却终究还是一个人。

他只是一个鲜活的、耀眼的、会不断鼓动他人与自己的普通人,更是一个病魔缠身、难忘故土、更能为弱者舍生忘死的普通人。

说到底,还是有着七情六欲的肉体凡胎。

棘刺也曾想问他总是笑着会不会累,但话到嘴边经常还是被他一句俏皮话打断,在思考着如何接茬的时候,也就不知不觉忘记去问了。

也许,那可能是他出于私心才问的话题。

……


等等,我想去哪里了。

棘刺伸手抹了把脸,试图止住自己的思绪,可睡得辗转反侧的人才松了点劲,转眼又挤到他身边来。凝视了好一会,他终于还是拍了拍极境的肩头,又稍微摇晃几下。

“极境,醒醒。别睡死了。”

“呃、唔…棘刺…?”

对比低沉而清明的嗓音,极境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陷在棉花里,那对淡灰色的眼睛也笼着层纱,看起来睡意朦胧。

“你刚刚睡得很不安分。可能是噩梦影响,你不用勉强自己回忆。”

棘刺抽回被捏得略疼的左手,随意甩了甩就把目光转向别处。窗外仍是那片夜空,洒进房间的月光浅淡如雾。

像极了身边人方才的双眸。

极境眨了眨眼,略长的眼睫好似扑动的月羽。他眼里逐渐淡去的困倦,以及他悄悄扯起被单的动作,棘刺没有看见。

这位阿戈尔望着天花板,缄默而耐心地等待着。

很快,他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他的左手便被轻轻拽住。对方揉捏力道之轻,有如冬日暖阳照耀时,无知无觉间为人带来的温柔。

他转过头去,望见极境面露紧张的模样。

相对无言。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犹犹豫豫很浪费时间。”

这次是棘刺率先打破僵局。

说话的语气和往常相差无几,甚至还带着叹气的意味,但是极境感觉得到,落在肩头没有收回的手正不自觉地摩挲着。

“嘿,好吧。要不我说一下刚刚的噩梦?”

黎博利慢悠悠地开口,话音似有带笑,神色倒是很平静。

阿戈尔望向窗外缄默良久,点了点头,仿佛自己刚刚的话不过是耳旁风。


梦的开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很常见的套路对吧,但是我能清楚地听见有什么在动哦——等等,应该是蠕动。那种黏糊糊的声音忽近忽远,不是很容易辨认方位。大概是某种软体动物发出的声响吧。

“放心啦,没看清楚环境的情况下我当然不会轻举妄动,我就是看了看四周而已。——当然,什么都没看见。毕竟确实往哪都是黑漆漆的,所以我就顺着直觉往前走了。”

极境气定神闲,仿佛只是在讲述某个小说里的荒诞情节,棘刺的表情看上去没什么变化,然而向着远处的目光却愈发冰冷阴鸷,原本搁在一旁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成拳。

那是他真真切切见识过的梦魇。

那些声响绝对不是什么软体动物,而是另一种「生命」。

另一种不可名状的「活体」。

思绪间有什么开始蠢蠢欲动,犹如深海污泥搅动的声响悄然而至,恍如近在咫尺,凝神后却倏忽间飘得很远很远。

“我应该走了很久吧,感觉很漫长,不过不像萨尔贡那时候的长途跋涉那样摸不着头,毕竟我还记得能听见有人叫我……”

棘刺还想继续仔细听黎博利的叙述,可那声音又回到阿戈尔身侧窃窃私语。

“啊,还是两个不同的声音。一个好像在呼唤我,让我回头看看什么的……但是另一个是比较熟悉的声音,他叫我不要回头,往前走。”

拂过耳畔的呢喃仿佛竭尽全力要钻进他的耳孔,钻进他的神经末梢,钻进脊椎,钻进脑内,钻进四肢百骸。

“当然,你也知道我不是喜欢停在原地的那种人,所以我就跟着熟悉的那个声音向前了。走着走着他可能还嫌我速度慢,催着我跑起来,我寻思我作为黎博利跑步速度也不差吧。”

要是极境跟着另一个声音说的做了,会发生什么?

他所看到的一切,哪怕试图窥探、试图回忆,都可能出现闪失,进而导致更加严重的后果。

而且,不止极境。

还有……

……

……不,不行。

棘刺没注意到自己的拳头在咔咔作响。

祂想占领他,控制他,彻底支配他。

可他甚至不知道这该死的“呼唤”究竟是什么时候影响了身边的人。

“但是我越跑越觉得奇怪,有一种轻微还有点迟钝的疼,在从身体里慢慢钻出来,随着我动作加快变得越来越剧烈,像……呃,矿石病发作的时候吧。

“我咬着牙往前的时候,周围好像越来越亮,我身上也越来越痛,有种快要被绞碎身子的感觉。说真的,整个人都快麻了——慢着,老兄,你脸色不太对。被吓到了?”

棘刺回过神,面前那对月白色的眸还略带着笑,但更明显的主要成分则是担忧。他这才发现,掌心多出的四个指甲印正隐隐作痛。

“……还好。你继续说。”




他渴望冲破深渊,他直向广袤天际。

他还在继续奔跑,携一身枷锁与伤痛。

梦里低语蠕动着穷追不舍,可他的双腿即将因脱力而跪倒。

不可以,不能在这里……

不该在这里。

脚下忽地踏空。

喉间一紧。

下意识伸出手的瞬间,几乎已不期求任何希冀。然而即将坠落之际,却实实在在地抓住了什么。

是一只手。

一只棕黑的、戴着手套的、体温稍低的手。

他的瞳孔震颤。

他感受到那只手握着自己的力度。

不轻不重,足够坚定,足够一举拉起他的力度。

心中恐慌仍同他本人一般悬吊空中,却仿佛终于有了丝丝喘息的余地。略微紧了紧手上的力道,他向上望去,于是视野转瞬间有如天旋地转,又飞快地落回地面。

——而身躯落回一个并不温暖却结实的怀抱。




也许是极境平日不够精简的说话风格所致,讲述的过程中,棘刺的上下眼皮已经进行了不知几个来回的剑术对决,等到即将收尾的时候极境目光微转,近在咫尺的金色眼睛居然还能勉强撑着条细缝。

“呃……抱歉伙计,我们还是先睡吧?”

得知黎博利在梦里没出什么事,棘刺的中枢神经似乎便松懈下来,缓慢点点头就合了眼,让意识毫无顾忌地陷进睡梦中。

极境哑然失笑,将那个简短的收尾融进抿出弧度的发红眼角。

阿戈尔疲倦地栽进绵软羽翼,与梦影交叠重合。两只手依然相握,不紧不松。

一夜安眠。


翌日。

一切好像还是那么正常。

早起的鸟儿查看完终端消息,又喊醒睡眠不规律的好室友,兴致勃勃地拉着对方去洗漱整装,顺便见缝插针地问着关于汐斯塔一程的事情;而他的阿戈尔同事则一边收拾一边接上几句,以免话多的黎博利突然发问。之后又是分别前往会客室和加工站的忙碌——实际上棘刺很快就结束他的部分溜回实验室去了,但极境还是第一时间找到了他的那个人。

于是棘刺又被吵吵嚷嚷的白鸟拉去食堂,并且把自己一心二用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听着极境的话甚至能在插话的同时又思考些晦涩难懂的实验方案,直到走神太久被对方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听他笑着说“该走了”才随之而去。

少了什么,多了什么。


已是傍晚。

甲板上眺望苍穹的背影纯净而明亮。

他似生来就与天空浑然一体,分不得彼此。

他是黎博利。

他即是自由。

远远观望的阿戈尔又出了神。

他仰视、他慨叹、他艳羡,更是产生过数不胜数的怪异乃至扭曲的念头;而在他精确的计算之下,其中一些实现的概率近乎为必然。

但他的理智掐断了必然,让一切生生归零。

飞鸟的本性即是追逐自由。何况之中尤为特殊的,正是眼前人所隶属那支黎博利的兽亲,北极燕鸥。

——“永远追逐着阳光的鸟儿”。

棘刺自认为深刻地理解这一称呼,更肯定这样的名号放在他身上恰如其分。

哪怕一时迷途闯入渊壑之中,名为天性的翅翼也必定引领其回到正轨。归根结底,他是不可能在这深邃的黑暗中久留的。

然而阿戈尔们究其一生,乃至拼上性命,也可能无法获得这挣脱桎梏的能力。他们受着海的折磨,又因而遭了陆地的唾弃。

阿戈尔本不可能触碰天际。在重重教条之下,他们没有踏上陆地的权利,没有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权利,更没有同黎博利们一样平等的地位。

谁又料得到,偏就是有人能撞上这么一个难得的机遇呢?

至少,棘刺自己是不曾想到的。


极境或许不会知道,他的默许究竟在棘刺心里掀起了多少惊涛骇浪。

又或许,他其实早已明晰?

未可知也。

自前几日清晨意外窥见那生与死的狂浪奏鸣曲,同乡人面对血脉相连的「舞伴」时大开大合的舞步便让他难以忘怀。从那时起他竟已无数次在记忆里回观,直到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同故乡的舞乐踩上节拍。

他只知“海”于阿戈尔而言极其复杂,却不知原来是如此危险,一步踏错便可能滑入深渊,转眼即是万劫不复。他早早就感觉到自己对这位战友兼同事产生了异样情愫,起初他并没有太在意,只搁置在心底里,可年少时他已握住这位同乡人的援手,现如今又被这只手拽出犹如海啸的梦魇。

于是他终于展翅抖羽重振精神,怀揣难言的激奋心绪,义无反顾飞向茫茫海天间。


棘刺沉默了一段时间。

不知道是多久,似乎是鸿羽落地的须臾,又像是沧海桑田的几世纪。

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向前。

他听见脚下甲板发出的清脆声响。

他看见黎博利的耳羽微微抖动,而后回过头来。

极境依然在笑,笑得那么耀眼,那么明亮,一如往常,却有着更加鲜明的色彩。

就是这么一位温暖的黎博利,向着面前的阿戈尔伸出了手。

此刻,他们心照不宣。

这只放浪形骸的黎博利主动停留在了离群索居的阿戈尔身边,并且很快就要将他带向未曾涉足的燥热大地。

他本不奢求飞鸟驻足。

他可能忘记了,北极燕鸥其实是群聚生物。在漫长的征途中有一位忠实的旅伴,独身一人的黎博利自然不会拒绝。

兴许漫漫长路里,他将记起,更将知晓其中的巧合与注定。

他们互相追逐的背影,不过近在咫尺。只要一转身,轻易就能相视而笑。


阿戈尔握住了那只手,他看见月灰色眼底倒映出自己的笑容。

浅淡,但是清晰可辨的微笑。

他把握住了本应稍纵即逝的机会。

不,不是他。

应该是他们。

“今晚有什么计划吗?”






——End.








*「《海中深色》第五曲第八句」:《Alive》的歌词,是不了解AUS系列相关专辑而进行的胡编乱造,如果有考据或相关说明,我会立刻做出相应改正。(双手合十


好的这篇文在我的笔记里存了一年有余终于完成啦!明明就是从火蓝之心开始入坑的,结果却因为事情太多,拖了好久好久才有机会完工,零零碎碎的也不知道在写什么了。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还坚持着,但是自入坑后看各位老师的粮一直都很开心,直到现在也在坚持不懈地扒拉粮(不是)。能在元宵看见这两位同框简直就是大惊喜,于是终于一鼓作气竭力赶了一回……

希望我个人认知里的、这两位的感情,能被这样平平无奇的文字所表达出来。

非常、非常欢迎转赞评。也非常期待能在交流中收获更多。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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